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划上分号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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俩份练习


举手投足

晨练的太阳公公丢进第一捧阳光,那悬在房顶滋滋的白炽灯便不再搅拌黑暗,倏忽灭了下去。

本该是睡懒觉的黄金时间,却总会有放肆的声音比闹铃更早来到。

“...大哥...快醒醒...到我们了...”。乔治皱着眉把眼皮挤开,见表弟城门紧闭,一把把表弟推搡的大蹄子甩开,附赠一个巴掌,顺着劲儿翻过身去,嘟囔了几句就打算回笼觉去。

但表弟一声怪叫又把乔治吓得不轻,疑心下手太重。还好是梦。“我梦见我们被关到一个大铁笼里面,门一合就往天上飞,快碰着黑云时只见紫雷一道,电的脸酥麻。”表弟一手捂着脸一手压着胸,似乎还在天上飞,大口吸着气。

这下是再有可恋的梦也全无了回笼的兴致。乔治眯着眼看向窗外,试图知道外面几点了。表弟也起身看向窗外,试图知道外面几点了。

显然乔治和表弟并不能知道到底几点了,但在窗户看来,这一刻别无二致。

好等十分钟,神圣的仪式结束。右脚踩在左腿后,转身向后一倒,摸一根干芦咬在齿缝,乔治开始严肃的思考中午吃什么。

表弟也闲不住,照例趴在门上探头张望外面的世界。外面还是看不到头的“走廊”、送饭口和其他四处张望的头。

把两边都是墙的通道称为“走廊”,这是乔治在报纸上学到的。表弟十分崇拜乔治,其中一个不小的原因就是乔治竟然会认识纸上的字,每天午饭前的念书也是表弟认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。今天读《在轮下》,前几天刚丢进来的,只剩了前一半。这天读到了路丘斯的片段。

乔治坐正了,绘声绘色念起来,心中似乎有无数观众在翘首以待。表弟想必是头最翘的。

在这一点上他很聪明,从不会忘记,一切精神财富只有相对价值,因此他只在那些在将来的考试中能获得成果的学科上真正下工夫,而对其余的功课则马马虎虎,只求得个中等成绩便已满足。他学些什么,花多大劲,总是只拿同学们的成绩来衡量,他宁愿只学个一知半解而考个第一名,而不愿学到了双倍知识却只获得第二名。

念完这一段,乔治停了下来,思考的神情应该会让全天下的老师和家长感到欣慰。

表弟没听明白,但他知道只有说几句话才能让乔治说几句话。

“大哥,为什么路丘斯会这么想要第一名啊?我记得这是手段还是目的...”

乔治摆了摆手打断他,“没一点沾边。你不想做第一名?”

“想,但他似乎并不得意于学习后的第一名,而是得意第一名。”

“你说的有啥区别?”

“如果没有在意他,我想他拿多少个第一都是世界上最值得同情的人。”

“但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,普遍的联系下不可能没有比较啊。”乔治哼哼了一下,对自己发出这一独到观点很满意。

一阵沉默。吱嘎,吱嘎,脚步声。

“那我们呢?大哥,你会视战胜我为最终极的目标吗?”表弟突然想到了什么,惊呼起来。

“哈哈,当然不会!”乔治大笑。

“大哥你说,我们出去后到底怎样啊?”

“生存或者毁灭。”乔治似乎想起了什么,脱口而出。

脚步声停下。到中午,该吃饭了。

“这些书和报纸就这么丢里面了?”表弟跟在后面,瞄了一眼里面放得整齐的书。

“我现在还有啥用,就当草垫了。再说了,这些猪能看懂什么。”应了表弟一声,农场主人往石槽里面洒了一瓢猪饲料。


走马

一夜无眠,方知是风哮水落声。

纵身一跃,把阳台的水龙头拧松了一些,才让滴了一夜的水止住。

想起小时候被这个声音吓得缩在棉被里胡思乱想,季无才不禁咧开嘴轻轻笑了一声。

四点,天还没来得及抹一把脸,外面已叮叮当当的喧闹起来。

踩着木板吱呀下楼,睡在一楼沙发上的外婆正爬起来,开始利落地收拾准备早点。季无才的弟弟们先一步被带进祠堂打扮起来了,要在早上骑马。

兄弟村祠堂建成需提礼道贺,百年难得的机会,自然是人人都想讨个彩头。大一点的骑马,小一点的坐轿,清一色的状元模样。村子许久没有这么年轻过了,骑马的一百二十有余,轿厢也凑足六十有四,加上猪头仪仗一类,一字长龙排开,绕乡十三村转上那么一圈,气派。

闲来无事,季无才便寻了个牵马的活。

说是马,怎可能一夜找得出,三十匹都够呛。季无才牵的是马骡,绝大部分状元骑的也都是马骡。马与马骡差异极大,身形上即可发觉,而神情亦相悖。马不愿停,更不肯低头为娃娃服务,即使是喂过,长有嘶鸣。

此情此景,马骡的家长纷纷互相安慰。不过路上那骡子也有应和的,像是生了锈的压水机,又是快活不少。

先不提出发那八十一难,单是从马粪骡粪中找到自己抽中的号马就得废不少精神和鞋子。

一个广场,满地大粪,随意放置的马或骡,等骑着季无才的孩子连同父母找到,三月的太阳已经慢慢晃悠着上班了。孩子家长给他家的马扔了两三个苹果,吃饱好上路。

但季无才往组长那里瞄了一眼,心里没底。要是这刚见面的小老弟撒气了,喊组长救火也来不及啊。又不是马,领头的不疯就是。季无才摇了摇头,不再多想。

闹舞狮,炸鞭炮,猪头起,轿马行。

半天数十里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。没走五里路,马甲已如铠甲般沉重,悔意顺着汗水洒了一地。

一手扯着绳,一手靠着骡子的头,季无才需要时刻注意追尾。前面是头母的,这孽畜兴奋得很,迎着踹来的蹄子就往前蹿,把孩子逗得咯咯笑,父母的心倒是和帽翅一样,老是让季无才注意些。

这天实在是晒得很,又没水喝,骡子走了半程,被组长呵了几回,没了声响,只管低头闷走。季无才毕竟年轻,不知取巧,很快也脱了力。

眼皮一闭一睁,季无才也不知是在走在睡,手里突然感到多了一张纸。拿起来一看,是录取通知书。

季无才眼睛睁得瞪圆,下意识拧了把大腿。

确实是本科的录取通知书!纸上白纸黑字的“季无才”三个字把脸颊烧得通红,季无才感觉他才应该是那骑大马的状元,而不是这小倌。

低头兴奋时,熙熙攘攘声送进季无才的脑仁。

前看不远处,土路边矗立广厦万千,巍巍绵绵。

想必这就是本科的学校吧,季无才思忖着,眼睛在下课的人群中只看见一人。

这下季无才想起来了,此前他们说定了季无才来接下课的余之,俩人一道走。有一刻季无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不认识这姑娘,但接着余之远远地朝他挥手让立刻他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“等你很久了喔。”等走到了跟前,季无才自顾自听到这么一句,见余之已经转头往前走了,便举着录取通知书赶忙追上。只有他们两人,在夜空的注视下,沿着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。

季无才说了很多,也不清楚从哪里蹦出来的。

他说到自己当初本来好好的考了个本科,能和她上一个学校。但是因为开学那天迟到了,加上没装好行李箱,被发配大专。他还记得那天余之就回了他一句话:人生何处不青山。

他说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开心。有天考试晚自习结束,余之丢了东西,两人就满校园地找,不知道找了多久,突然发现就在她身上。季无才无语地看着余之,余之蹲在地上,笑得没力气起来。

他说自己一无是处,是幼稚的大男子。之所以想要接触余之,是听闻她的令人同情的过往而油然而生的一种情感,后来季无才想了很久,认为当时想的是“拯救”。季无才不敢说得太大声。

他说想学成技术,逃到星星上去,一直看着地球,好让万事都有个着落。

“跑了!跑了!”季无才浑身颤了一下。

头骡感觉背上空了,就迈开腿并步狂奔。后面的一看,赶忙把孩子们抱下来,除了组长和溅起的尘土跟着,都随它们去了。

领了工钱,没心思留下吃酒,季无才呼了辆三轮车回外婆家,滚上楼倒头就睡。

等到席卷而来的寒气把季无才扎醒,窗外的夜色已带了一丝倦意。季无才搬了把凳子,缩着手坐在阳台上,望着一颗似曾相识的星星发呆。

桶又要把水接满,水里的星空格外好看。

归矣,归矣
长夜已至,回故乡
星河尾迹,渡摇船